二0二二年七月的一天，我有幸拜访了著名档案学、红学专家张书才老先生。张老先生已85岁，精神矍铄、待人谦和又学识渊博，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让人倍感亲切。

张先生是明清档案专家，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研究馆员。同时，他又是著名的红学专家，利用明清档案对红学中一些重要问题作深入研究和论证，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结论。在其红楼梦的有关学术成果中，关于红楼梦的成书时间问题，关于作者曹雪芹祖籍问题，关于曹家蒜市口故居问题以及曹家被抄家究竟是因为经济问题还是政治问题的研究，都依据确切档案文献得出结论，对学界产生深远影响。不久前，北京广渠门内大街曹雪芹故居纪念馆即档案中提到的“蒜市口十七间半房”复建完成并开放，这更是与张先生多年考证和长期奔走呼吁密不可分。而这也是曹雪芹家族北京唯一有确切档案记载的曾经住处。为考证曹家蒜市口十七间半房屋具体位置，张先生深入挖掘考证档案馆所保存的明清档案史料，结合乾隆《京城全图》等逐一对比辨析，由面到线、由线到点逐步缩小范围，最终认定“蒜市口16号院”即抽分厂西数第3号院为“曹家旧宅”。同时，在研究中还“证实了曹雪芹曾寓居卧佛寺传说的可靠性”。明清档案文献在红学研究中的作用得到充分发挥。

红学自红楼梦诞生便出现，自今二百余年，无数人痴迷于此、陶醉于此。每个人都会对红学中的一些问题有自己的理解和认识。但我想最重要的是，关于这些问题的认识和判断是否能有可信的依据，能否在逻辑上讲得通。只有证据是确切的，或者逻辑是合理的，那么这些结论才能有说服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张书才先生的研究是严谨而令人信服的。我想这也是与档案所具备的“原始凭证”属性密不可分的。

在拜访张先生前我一直有个疑惑，就是清代档案中到底有没有关于曹雪芹的记录？这次终于找到了答案。张先生谈到，关于曹寅的档案文献中，曹寅本人晚年曾提到得了一个孙子，综合各方面判断很有可能就是曹雪芹。如果曹寅所提到的这个孙子就是曹雪芹的话，那么在曹寅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去世时，曹雪芹刚刚诞生（或将要诞生），在曹家于雍正六年1728年被抄家时，曹雪芹已十六岁左右。

鲁迅先生说，红楼梦作者“生于荣华，终于零落”。我对此深信不疑。如果作者未曾亲历过荣华富贵，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那些贵族之家锦衣玉食生活细节的。红楼梦的一切秘密都在于其细节之中。现实生活中的江南曹家自曹雪芹高祖父曹振彦开始发家，从曹雪芹曾祖父曹玺开始连续三代五六十年担任江南织造职务，如同红楼梦中的贾家一样“赫赫扬扬，已将百载”。这样的豪门望族，既有着极其富足的物质财富，又有极其厚重的文化积淀，绝不是一般的普通官僚地主可比的。红楼梦里宁荣二府中诸多规矩细节，绝不是一般人可凭想象或道听途说能写出来的。

十六岁的曹雪芹在经历曹家落日的辉煌后，又见证了这座大厦呼啦啦倾倒的悲惨结局，对那一切怀有刻骨铭心的记忆。红楼梦中的很多内容都蕴含着他对往事故人的怀念，甚而很多地方会有很多不自觉的流露，正如脂砚斋所批乃是“伤心笔、坠泪笔”。

红楼梦当然是小说，但很多时候小说里的贾家与现实中的曹家会不自觉出现交叉。如同江南的那个甄宝玉一样，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红楼梦“满纸荒唐言”的背后不正是作者曹雪芹的那“一把辛酸泪”吗…...

东鲁壬寅孟秋于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