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读懂王维,就读懂了人生。
他是盛唐第一美男子,出身豪门,为彼时长安城第一红人。他不仅是著名诗人、画家、音乐家、大唐文艺界的全能型人才,也是科举中杀出来的一代学霸状元郎,是在做官和隐逸之间来回晃悠的大唐打工人王右丞。
可他偏偏就生性淡然,不慕名利,心心念念的就是归隐林泉、修禅悟道。
他17岁时就写下了《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他曾在诗中写: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把边塞诗硬生生写出了田园风。
他写“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让人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
他素有“诗佛”之美誉,与孟浩然合称“王孟”。世有“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王维是人才”之说,
但是,写诗却是王维所有技能里,最弱的一项。
他对音乐的理解,叹为观止。
他的山水画,有“南宗鼻祖”之称。
这样的全才诗人,足可睥睨整个大唐诗坛。
因此苏东坡评价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二)
王维幼年丧父的经历,造就了他对死亡的敏感与恐惧,成为他投入佛学怀抱的基石;青年时代在科举中一举夺魁,却旋即由于意外和皇帝政策的变动,从自己心爱的音乐技术岗位——太乐丞,调任成了地方官,自此对仕途晋升更加“佛系”;多次想要归隐,回到山水间过一种“自闭”的悠闲生活,却因为身为长子需要养家糊口,只能一次次回到朝堂间打工赚俸禄;好容易有了财富自由,买下辋川别业,可以过几天游山玩水写诗作画的逍遥日子,又遇上了安史之乱;因为安史之乱里被迫附逆的经历,余生一直心存愧疚,最终为了心安,把心爱的辋川别业捐成寺庙,自己孤独而终。
他依然风度翩翩,多才多艺,不过有时也会被生活折腾得焦头烂额,乃至被迫做一些违反本性的事,幸而始终保有高迈的精神追求和对美的敏感嗅觉;他没有足够强大的意志,也缺少反抗黑暗的勇气,但他有一颗温暖的、善感的心。
我们可以想象,在终南的青山秀水间,曾徜徉着这样一个王维,以他的才华与深情,在争奇斗艳的唐朝文学风景线中,留下一片清丽脱俗的溪山胜境。
(三)
王维的诗有“三美”
画意美。所谓诗中有画。“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实现了对大漠场景恰到好处的描绘,展示了一幅大漠苍茫浩瀚的景象,同时又仿佛可听到大漠上空掠过的雁群及长河奔流向前的声音,波澜壮阔的景象尽收眼底。“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平日里路尘飞扬,一场朝雨,重新洗出它青翠的本色。画面感极强。
音律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描绘了在明月高照的夜晚,山泉在山石上流滴的动静结合景象;而紧接着“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出现,伴随竹林中传来的洗衣少女的欢声笑语,使得山林的清幽被打破,渔舟的划过也打破了荷塘月色的宁静,动静相宜的画面绘声绘色。
禅意美。王维笃信佛教,常“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他将禅意渗透进诗作中,构建起空明的禅意风格,营造出”空”“静”的意境,重传神、轻迹象。例如《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依托对鸟鸣春润灵动画面的描绘,彰显了诗人被大自然意境所陶的高尚情操。“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坐看苍台色,欲上人衣来 ”。这是王维山水田园诗的一大美学艺术力。
他不同于李白的开朗飘逸、杜甫的沉郁认真、白居易的平实乃至话痨,王维的诗写得过于空灵。
(四)
王维与孟浩然:王、孟这两个当朝最著名的山水田园诗人,两人是好友,恰是最矛盾、最纠结的两个人。也许,只有他们理解彼此的痛苦。
简单说,王维一生都在做官,却拼命想归隐田园;而孟浩然一生归隐田园,却拼命想做官。
王维大半辈子的仕途很不顺遂,孟浩然却比王维还坎坷。可以说,王维是被生活逼着做官,孟浩然则被倒霉气儿逼着归隐,连做官的机会都没有。
李白与王维:盛唐诗坛的两个大咖,李白与王维生于同一年,卒年相近,但彼此错过,终其一生,未曾晤面,互不相识。李白把豪迈、瑰丽、雄浑的“浪漫主义”推向高峰,王维则把空灵、恬淡、闲逸的“山水田园”发挥到极致。他们都曾在相同的时间待在相同的城市,都有一些共同的朋友,他们肯定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是,他们的生命与诗均没有交集。
都写思念,一个写“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个写“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都写送别,一个写“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一个写“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李白写“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时,很容易脑补一个一边拍着你的肩膀指点江山,一边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爽大叔。但读王维的诗,我们往往只会感慨,“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这是真真正正的无我之境。
陶渊明与王维:王维的田园诗受陶渊明和谢灵运的影响很多,但他并不完全认同陶渊明的生活态度。“王维不赞同陶渊明的方式,以为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是逞一时之能,得一时之夸赞,同时弃官归隐只顾自己饮酒,不问家中生 计,也是不负责任的。”
他在《偶然作》中指责陶渊明“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能够站在被大多数人忽略、遗忘的陶渊明夫人的角度,埋怨陶渊明的确守护了自己的操守和志向,却从未站在家人的立场上看问题,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的妻儿。
王维对家人有着超乎寻常的责任感,抛开骨子里的淡泊和疏离,不惜披上趋炎附势的面目,仅仅是为了谋求薪水待遇更好的工作,以便给母亲和弟妹提供更好的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听闻一个卖饼妇人被王公贵族强占的事情后,能够站在那位妇女和春秋时代被大国强占的息夫人的角度,写下她们屈辱而又难以反抗、“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