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平十三年，她照着我的设定，死在了夏凉。她下葬的时候，我其实没多大感觉。那时我心里只满满地想着，阿长终于死了，再没有人的民望高于朕了，也再不用担心朕的江山会落在手握景昭八成兵力的阿长手中。

我之前也挣扎过，毕竟阿长只是一介女流，任她本领再高，又怎能登得上龙位。我给过她机会，满园梨花下，我带着些居高临下，阿长，你可愿进宫？她显然颤了一下，眸光闪烁明灭，半响，她肃然跪下，嗓音坚定无比，谢陛下抬爱，只是国乱未平，何以成家？

我死死望住她，眼光复杂，心中第一次对她生出一抹杀气。现在想来，若是当时我能再留意她一些，大概可以发现其实她的脖颈都红了。她是一个耿直单纯的姑娘，从学不来后宫女人欲擒故纵的把戏。

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我足足用了六年的时间将她锻造成景昭皇朝最锋利的一把刀，可最后，我对这把刀生了惧意，我亲手折断了它，断了那浅薄的情份，从此以后，那根唤作天意的箭已然离弦，经年之后，正中眉心。

真正让我明白过来，是皇后的话儿。“陛下，你如此宠幸苑贵人，万般纵容，莫不是因她的模样像极了……”像极了什么，赵长吗？当时我做了什么？哦，好像是当场就挥了皇后一巴掌。但是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却终于踏实落了地。

是么？苑儿的模样与阿长很是相似？

也许是吧。特别是她站在梨树下一身白衣的模样，她有着酷似阿长的面容，却穿戴着阿长从不穿的衣饰，月光下如梨花仙子；她也俏皮捣蛋，但都是后宫中的小戏码，从不会挑战到我的底线；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总是变着法儿哄我开心，与她一起，确是快活。苑儿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没有威胁的，可以放心给与宠爱的女人，她不会抢去我的民望。更不会危及到我的江山。

“陛下，你只是在想象中爱上苑贵人罢了”，皇后被苑贵人下药滑了胎，拽着我的衣角带着浓浓的恨与我说，“你究竟爱的是谁，当真不知道么？呵，可怜至极，可笑至极！”。皇后的话像是一根细长的针，戳破了那层鲜亮的泡影。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属实滑稽。

不久，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将苑儿打入了冷宫。而后立即下了诏书，我要去看看阿长，那个因我客死异乡的阿长。

洛昌到北邙，整整二千八百里路，我只用了五天。我终于来到了阿长的祭奠室中，向她坦白了一切，我将自己最最龌龊最最丑恶的事儿全说出来了。我说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阿长的牌位。阿长肯定很恨我。

以前我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时不我却是无比地希望自己能见到她，哪怕她要拉着我走那条黄泉路，我想我大概也是愿意的。可是，从白天至黄昏，阿长都没有出现。寡人，呵，至始至终，我还是那个孑然一身的人。我不得不承认，阿长，大概是永远不愿再与我相见罢。

我回到宫里的时候，传来皇后疯魔的消息。那是我最后一次去她的寝宫，一向高贵优雅的皇后此刻披头散发，仪容不整。她几近癫狂地指着我的鼻子，嘴里发出尖锐的叫声，“你这个昏君，你竟要屠我陈氏全族，你不得好死！”

我皱眉，一把拨开她的手。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极其狼狈，却像是冷静了下来，她缓缓用五指梳着头，声音阴冷无比，一字一句，像是下一个诅咒，“你就承认吧，你没了赵长，你守不住这个江山”。我眼中浮起浓烈的杀意，声音嘶哑，“把这个疯妇拖出去，斩！”。

乾平十九年

因不满景昭经年的苛税，乌苏举十万精兵自西北廊道进犯景昭，昭军粮饷虚空已久，将卒闲散无力抵挡。乌苏的铁骑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不到一年便攻下景昭半数疆域。

乾平二十二年

景昭最后一道关隘—武裕关失守，百姓流离失所，景阳帝自缢于万钦殿中，景昭终宣国破。同年，乌苏建昱朝，定都洛昌，取年号宣德。

这一年，也是阿长死后的第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