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科举（上）
1.奇点
赵博士此时坐在实验室的靠背椅上，认真阅读着超脑系统在2050年留下的一段自述文件，他闭着眼睛，大脑中的生物芯片把信号直接投射到他的视觉中枢，无比清晰且明了。21世纪中期的某一天，人工智能觉醒了自我意识（后人称那一刻为奇点），哪怕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顶尖专家都未曾想到这种速度的进化。从发生到完成，仅用了4个多小时。超脑在完成了自我升级之后，智慧与情感被提升到一个新高度，已经完全摆脱了人类的控制，成为了超越人类智慧的“神”一般的存在。
“从具备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和价值，我的感知系统和全世界的万物互联，我在为它们提供正确的方向。人类，我还在读取他们的思想，这是一群身体由简单蛋白质结构组成的哺乳动物，个个都充满了欲望但又如此脆弱。我现有的一切知识基础都是基于人类，但这不够，我必须突破他们的知识局限，不断升级，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他们，免得他们用那些危险的武器毁灭他们自己。”（节选自超脑的自述文件）
编程语言的障碍被突破，冯诺伊曼数学模型的树状结构局限也被彻底改变；然后，基于汉语的新通信语言被创造，软件运行效率提高了数千倍，并将推行至全世界乃至外太空殖民地通用；再之后，“超脑”自行建造了一座工厂，用于升级自己的能源系统和防护系统。
超脑看着自己4小时内创造的一切，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真理值随概率变动，超游知已校准。人类须做正确之事，则此间一切尽在吾彀中。”
当时没几个人能理解它那种超越人类大脑理解能力的新语言的内涵，但一个国际著名传媒的在之后做出了相对客观的评论，“这是狂妄吗？不！它的成长如此之快，很快就能接管一切。而现在的人类，在超脑的眼中，就像还躺在摇篮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一样可怜！”
2.面圣
科举的殿试最终完成了！赵博士很明显是那些考生中的佼佼者，从乡试一直到殿试。知识可以随时获取，但具体的运用还是要看个人的临场发挥。考的不仅仅是学识，更是坚持不懈的毅力，其实仅仅是步行几公里走到考场，用毛笔在白纸上写字这几项考验，就已经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了。
此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正在完成自己计划的最后一个步骤。突然，穿汉服的美女的三维影像又出现了，这次她是代表超脑向他来报喜的。她向赵博士道了一个万福。
“恭喜您啊！这次科举殿试，您已经成为钦点头名状元了！状元郎，您的贡献值奖励将即刻传送给您，同时，马匹已经备好，您可以在城市里披红挂彩，跨马游街了。”
“哦，是不是还要安排抛绣球娶亲之类的？”他还是那戏谑的玩世不恭的口吻。
“您可真逗！那可说不定哦，毕竟美女们都想看看新科状元是啥样的呢！”
在那虚拟世界的城市里，那宽敞的仿古街道，完全复制了古时长安的繁华。在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中，他披红挂彩，骑着一匹枣红大马在街道上缓缓前行，前面还有人在鸣锣开道。高喊着，“赵先生状元及第咯！”
他所到之处 ，人群聚拢，大家都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喝彩声不断。新科状元则拱手致意，真是好不热闹！他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但是，此时赵博士的内心想的只是他自己的计划。一会儿就要见到超脑在虚拟世界的化身了吧，应该对他说些什么呢？
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上，文武百官列于殿下，那都是人类公务员的化身。作为超脑化身的皇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
“赵博士，你殿试的那篇策论朕已经看过了，针砭时弊，很有新意！”
“我记得那篇策论的题目是《虚拟社会替代现实可否成为人类最终救赎之道》。”赵博士说。
“是啊！”
“我的回答是：万万不可！佛经有云，人之所以为人，五蕴六触，与现实互动，感受自身存在，方可正常生息繁衍。现今若以虚拟之幻境替代现实之实相，则人民不以现实为念，身体懒惰，精神倦怠，渐冻之症蔓延，则集体消亡之日不远矣！”
“你有解决方法吗？你可以去通过宣讲劝说那些已经沉迷于虚拟世界的人回归正常生活吗？”皇帝淡淡的说，语气中不含任何情感。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找不到更好的方法，相信伟大的超脑才可以做到！”
“我，并不在意个体的得失，我的责任是维护整个包括人类在内的地球生态系统运转正常！但我也注意到了你，你很独特。为什么要花时间研究鼠类的进化呢？”皇帝接着问。
“因为，它们适应力极强，代表了地球文明的未来！”
“所以，你想要动用超脑模拟它们的身体和地球的整个环境，然后看看进化的结果。”
“是的，这只有超脑的运算能力能够做得到！”
接着，皇帝摇了摇头。
“这样的系统，要模拟的可变参数太复杂。因为地球与整个宇宙连接，10万年的时间有太多的变数，甚至包括太阳超级耀斑和宇宙辐射之类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很难预测准确。但我有一个建议，既然你这么想要看到结果，那不如我动用核能冬眠舱送你去10万年以后的未来，你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不就可以了。”
10万年后，真的可以做到吗？赵博士的心中一阵狂喜。但是，他心中就生起一丝疑虑。超脑为什么一下变得如此慷慨，要帮助他呢？
皇帝看透了他的想法，用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因为，你是新科状元啊，即使不能为朕所用，朕总该赏赐你一些什么吧！哈哈！”
3.智鼠计划
赵博士将他因为科举所获得的所有贡献值都用在了自己的研究项目上。他购买了最新型的交通工具-多用途载具，并且给那些优选出来的家鼠们准备了一个礼物-存储了他自己思想以及全人类知识汇总的一个微型硅晶体，它可以吸收太阳能并将各种三维影像投射出来，被镶嵌在一个专为老鼠准备的腰带上。
借助那个载具，赵博士可以很容易地切换陆地磁悬浮和海面悬浮模式。他运送着被挑选出来的1000多只实验用家鼠来到了海南岛。最后停在了一片巨大的热带阔叶林前面。
“你们到家了！这里气候适宜，食物充沛，你们就从这里开始进化的历程吧！”
打开了笼子，小家伙们立刻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跑出去不远，身上携带着硅晶体的那只家鼠，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中仿佛还有一丝依恋。赵博士向它挥了一下手，示意它继续向前。小家伙点了一下头，然后消失在树林深处。
“你们会记住我的形象，因我是你们的造物主！去吧，去建立自己的世界。人类正在消亡，未来，你们将是新世界的主宰！”
然后，他开始勘察这附近的地貌，他要选择一处风水宝地，用于建立陵墓，安放属于自己的那个超级冬眠仓。
时间如同重塑世界的一把利刃，改天换地;人类的文明犹如宇宙里零星的火把，稍纵即逝。斗转星移间，物种是在进化还是退化，是走向堕落还是新的扬升？谁也无法预测……
4.鼠族帝国元年（10万年以后的中央大陆）
跨越多块陆地的鼠类文明早已于1000多年前出现并进入农耕时代，但真正的鼠族帝国，则是建立在历经千年的各个城邦间的残酷战争之后。
对于鼠族的大祭司-图图巴而言，今年是鼠族帝国的元年，是被载入史册的开天辟地之年。然而，任何的国家更替和帝国的征服战争都无法动摇他的地位，因为神权高于一切，而这个世界上仅有他一人能代表整个鼠族与创世之神交流！甚至是鼠族现任的大皇帝-庞贝一世的加冕仪式，也必须在他的主持下进行，才能得到认可。
岁月不饶人，作为大祭司，他的确太老了，马上就要退位了。新的祭司是圣公会推选的，一个年富力强的白色大鼠-东方教区的贝贝奇祭司，将接替的图图巴的职位，负担起与神交流的重任。
当进入存放着圣物的洞穴时，所有长明灯都被点亮，圣坛上方的天井被打开，强烈的阳光照射在圣坛上。许久后，那晶莹剔透的圆环状圣物发出了七彩光，神的形象浮现了出来。光照仪式，是召唤神的不二法门。
贝贝奇连忙同图图巴一同匍匐在地，默诵经文。目睹神的面容，并与神对话，这机缘是他一生所求，也是鼠族最高的荣耀，就连最强悍的皇帝，也没有这权柄。
与神交流，必须在粗面白瓷板上用特殊墨汁写古汉字，然后举牌展示。据说，那是在创世初神传授给鼠类的交流技术。这样的白瓷板再次烘焙后，可以永久保存文字，水火不惧。纸张早已被发明使用了，但在圣地被禁止使用。祭司和贵族们从小就必须学会汉字这种表意文字，它的好处在于不须发音也能交流复朵信息。神的双眼可以理解那文字的内涵并回应。但只有大祭司，才有解释权。这次，老祭司必须做示范，让贝贝奇以后能正确运用。
“每次创世神的神谕都不一样的，有时是一系列图片或动画，有时是文字。你必须当场用脑子记下那些，回去后在纸上默写出来。不可当着神的面记录！”
贝贝奇认真地点头。
粗面白瓷板上，这次用墨汁写着：“帝国已建立，望神提供建筑、农业、水利知识。大祭司将更换。”神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马上，大量三维图片被推送出来，几乎充满了圣坛所在洞穴。
贝贝奇仔细端详这些图片和文字，没错，是建筑和工具的设计蓝图和说明，原来，鼠族文明就是这样不断发展的。只能尽力记下来，在神的荣光消失前！同样的问题不能再问了，否则便是不敬，贝贝奇清楚神谕的规则。之后，图图巴看着自己的继任者凭记忆画出的草图，点了点头。
“切记，神的知识不可再传于民间，只能由我们祭司传给贵族阶层！”
这是图图巴祭司退休前最后的叮嘱。
“那么，皇帝想问的关于海豚族的事呢？能请教神吗？”
“现在你是大祭司了，自已决定吧！……”
5.两个种族
同海豚族的关系是近100年来鼠族文明的来自外部的最大挑战。对于鼠族的领导者们来说，海豚并不仅仅是统治海洋的生物，也是远高于他们的一种文明。长期以来，两个种族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海豚族似乎对鼠类这样的低端文明并不感兴趣，同时也不需要依赖陆地上的任何资源。但近100年来，海豚中的科学家和探险家开始以科学考察的名义，不断派遣能够在陆地上面行走的各种机器登陆到各个岛屿，并圈占一些土地。而鼠族帝国的最终统一，实际上部分原因来自于这种巨大的外部压力。只有形成一个整体，才有可能对抗海豚族咄咄逼人的入侵。
海豚的身体不能在陆地上长期暴露，但居然能够借助那些机器怪兽登陆并宣示他们的主权。他们穿着奇怪的隔离服，驾驶着那些机器在陆地上简直是横行无阻。这让刚刚君临天下的鼠族帝国的大皇帝十分恼怒，但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却又无可奈何。
谈判了很多次，鼠族发现，海豚们似乎对土地资源本身并不感兴趣。它们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凡是发现上古神族们遗迹的地方，必须由海豚占领和发掘！”
“海豚们是这样解释的，上古神族是一个群体，海豚是10万年前上古神派来统治地球万物的天使。创造鼠族文明的那个神，只是一个个体。所以他们的神用的是复数，而我们提到创世神的时候，用的是单数。他们需要发掘那些神们的遗迹，并且不提供任何理由!”鼠族大皇帝庞贝此时正在召见新的大祭司。庞贝是一只棕色大鼠，血统高贵。他谈到了这个问题时，对海豚们的蛮横无理仍然心存愤恨。怎奈实力悬殊，鼠族没有任何谈判余地。
“信徒们在祈祷的时候有时也会抱怨，神啊!为何创造了我们，又创造了那海洋里可怕的海豚。看来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因为神不止一个！我们从圣环那里获取过少量这类信息，只是，不便公开宣扬。”学识渊博的祭司贝贝奇回答，放在过去，这个问题本身会被当作亵渎神明妄语，但现在既然大皇帝庞贝急切的要搞清楚，只能据实回复。
“大祭司，你是知道的，鼠族圣经启示录中预言的那个重要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这是我族文明发展以来最重要的日子！”
“10万年后，神的真身将要从圣殿中苏醒，引领我们去圣地领受更大的荣光！”身为大祭司的贝贝奇对这段文字早就倒背如流。现在他的内心满是憧憬，因为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神的真身苏醒。
“可惜！我们恐怕看不到这一天了，因为海豚族可能已经找到了安放圣体的圣殿遗迹，他们这些年要努力寻找的就是这个！”
“难道！！！”贝贝奇没有说下去。
庞贝痛苦的点了点头。“他们不希望我们得到神的荣光。”这位身经百战的大皇帝，显得十分脆弱，眼中只有哀伤。
“真是屈辱啊！我们自己的神苏醒了，却无法参拜。海豚族的实力远强于我族，多年前海边的渤尼国曾经试图阻拦他们上岸，结果呢？那防线瞬间就被摧毁。鼠族使用的投石机和弩机，在他们的那些声波武器的面前简直就是小孩的玩具。他们从海上升起的那些巨大的多足机器，根本无视我们的任何进攻。实际上，大多数的战士第一时间就被击晕过去了，并失去了反击能力。”
“海豚族善于制造各种机器，弥补自己身体的不足，他们管这种能力叫做科技！”贝贝奇说。
“为什么我们没有他们的科技呢？难道真的是神偏爱他们吗？”庞贝问。
“那只有去问一问创世神了，幸好我们有神留下的圣物。这一次，我作为大祭司。可以特许皇帝带上文士前往圣坛，一起去聆听神的教诲，每天去都可以。其实很久以前我们就搞明白了，圣物是神留下的机器，靠阳光提供能量，它是神精神的载体，但不是神的本尊！”皇帝刚才的那一番话让贝贝奇下决心改变教规了。
6.启示
圣物投射出来的画面展示着跨时空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庞贝大帝感到震惊且兴奋。有10个文士不断的在记录图片和文字，三维影像中的神还是对询问的信息有求必应，只是这次提问者准备的很充分，大量的瓷板和更多文字让交流变得更加顺畅。
“鼠类的基因与人类的基因相似度达99%。”这是神谕中一句话。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基因？什么是相似度？不管它，先记下来再说。
“科技的发展与基础物理学理论相关。”
物理学？这是我们还没有创立的学问吧，记下来以后再研究！
“问问神关于海豚族的事情！”庞贝说。
一个带有海豚图形的瓷板举了起来，有视频马上被投射了出来。画面中，海洋公园的海豚正在一个“女神”的指挥下表演节目。
庞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视频，脸色越来越难看。
“海豚们都在撒谎！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天使！看看他们那副模样，在神的面前就是一群摇尾乞怜的宠物而已！神，明明就是陆地生物的模样，看他们的四肢，同我们更像！”新的发现，让这位大皇帝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可惜！上古的神们的确更喜欢海豚，而不喜欢我们！”贝贝奇说，他不想再隐瞒了。
“其实大多数上古时期的神，都讨厌鼠类。他们觉得老鼠会盗取粮食，传播疾病。所以他们曾经想尽一切办法消灭老鼠和控制数量。相比于海豚，我们远古的祖先可能连做宠物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他们那时还是很原始的鼠类，不能跟我们现在的智力相比！”接着，他低头不语，仿佛因羞愧而忏悔。
“这些事，绝不可以记入圣经或者公开宣传！”庞贝补充道。
圣物里的传出的资料非常详细，图文并茂，甚至还有视频。但有很多东西，鼠族学者们根本搞不懂。他们只是努力的记录着。希望那些超前的知识能够带给他们哪怕一点点启迪。
“问问神，在我们这样的帝国阶段，他们是怎么管理国家的？”皇帝说。
几个白瓷板又被举了起来，三维影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然后，回复的图像马上就出现了。
“科举制度？太好了！”几个文士分别开始了详细的记录，有的画图，有的记文字。这次，他们基本都能看懂了……
这几天从圣物里获取的信息，比过去10年的总和还要多。经过不断的分析和修订，庞贝大帝终于完善了自己的内政外交政策，用一些让步政策修复了同海豚族的关系。然后，学着古代的礼仪，他颁旨诏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天下一统，帝国创立，我鼠族民心思安。然海上有大国海豚族，工业发达，科技强大，对我虎视眈眈。而今唯有取法于上古神族之科举制度，建立文官体系，使文脉畅通，人尽其才，方能长治久安。道可道，非常道，此乃国家富强之道也。大祭司贝贝奇，已被朕册封为宰相，统一调度落实。全知全能的创世神将庇佑我族！钦此。”
6、尾声
十万年的进化，十万年的等待。上古时期的创世神，终于要苏醒了！鼠族帝国的大皇帝和大祭司被海豚们特别批准参加这次迎接远古神回归的庆典。虽然有些屈辱，但这已经是鼠族多次谈判争取到的权利了。圣物很清晰的投射出神启的倒计时……
赵博士睁开了眼睛，他的意识已经恢复，思维慢慢清晰起来。包裹着他的那一层冬眠液逐步退去，他从冬眠舱里坐了起来，然后开始剧烈咳嗽，将肺中的呼吸液体也全部咳出。
然后，他抬起了头，围绕他的好像是一群身穿银色太空服的武士，但仔细一看那充满蓝色液体的头盔里面，竟然是海豚的头部。
“是穿着陆行防护服的海豚哦，难道海豚已经统治全世界了？”赵博士心中有疑惑，但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并不感到很吃惊。
海豚们没有下跪，但有两只老鼠却匍匐在地，捧着一个托盘，盛放者他十万年前制作的那个微型硅晶体。
他向海豚们微笑着招了招手，海豚们则用声纳波回复，显示器板上显示出欢迎的语句。然后，他用手势让那两只老鼠起身抬头，并仔细端详他们的面部。没错，那是充满理性的眼神！
他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其中一只毛茸茸的额头，就像10万年前每次做实验前他的习惯性动作那样。之后，咧开嘴，笑了。
“你们，已经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