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本姑苏浣花里
秦淮八艳谁最美?名妓陈圆圆当之无愧。
因为她的美倾国倾城。
她的美让“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心存遗憾,她的美让诸豪强争夺不已,她的美让吴三桂冲冠一怒。
她的美让历史改变。
可是,有的时候,美实在是令人太过无奈的东西。没有的人渴慕拥有,拥有的人饱受挫磨。
陈圆圆就是后者。她的美貌真的会引火烧身。
茨威格说,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美貌给陈圆圆带来的,是半生漂泊和流离失所,是辗转于男人之手的忍泪自吞,是红颜祸水的历史骂名。
连陈圆圆自己似乎忘了,自己当初是多么清白无暇。
陈圆圆出生于一个江苏的一个普通人家,父亲是卖货郎,爱好曲艺,不仅喜欢邀请戏子来家中唱戏,甚至为了爱好花重金在家中供养戏子,陈圆圆从小耳濡目染,以至于后日唱戏曲卓尔不群,被陆次云评价为“声甲天下之声”。
然而,当热爱发展成为狂热,就会成为生命的桎梏。陈货郎为了戏曲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到最后甚至倾家荡产,无奈只好把陈圆圆送到姨父姨母家中。
姨父姨母待陈圆圆并不好,当他们没钱了,就把陈圆圆卖到了烟花柳巷。从那以后,陈圆圆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从那以后陈圆圆只好自己为自己的生存做打算。
幸好,命运待她也不是那么的差,给了她姣好的容貌和惊为天人的好嗓音。命运能够给她的只有那么多了。但是陈圆圆很擅长利用她的这两项优势,最终在秦淮河畔艳名远播。
淡而韵,盈盈冉冉,唱戏时,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陈圆圆是也。
然而,这样的美好并不意味一帆风顺。任时光流转,这秦淮河畔一代又一代的人轮回着,但人心总是相同的。陈圆圆和这秦淮河畔的诸多佳人一样,情路坎坷,人生艰难。
在遇到冒辟疆以前,她与一个官员的儿子,一个叫贡若甫的男人相结识,贡若甫为她赎身,打算娶她为妾。贡父听说这件事,大怒,清白之家哪能容下一个风尘女子。但他见到陈圆圆后,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不是惋惜这样的美女沦落风尘,他竟然只是让儿子离开陈圆圆,并没有收回赎金。
因为身份低微,相爱,对于秦淮女子来说,太过奢侈。
(二)一斛珠连万斛愁
因为戏曲,陈圆圆遇到了冒辟疆。
那时候春寒料峭,雪仍未消融。
那时候红梅凌寒而开,盈盈带笑。
那天,陈圆圆唱了一曲《红梅》,让冒辟疆心醉。
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如此。
两人定下八月赏桂之约。
然而,两个人的爱情抵不过一场乱世。
那时候,大明王朝气数已尽,天下大乱。
当时崇祯皇帝宠幸田妃,纵容田氏一族为非作歹。田妃父亲田弘遇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到处劫掠天下财富美人。陈圆圆声名在外,这一难,看来是逃不过的。
然而,在姐妹的帮助下,再加上劫掠者把另一位名妓误认为陈圆圆,陈圆圆幸免于难。但就此之后,陈圆圆心有余悸,她渴望一个安稳的归宿,于是她在再次见到冒辟疆时,萌生了嫁给冒辟疆的念头。陈圆圆冒着连天兵火乘船去拜访冒辟疆的母亲,然后突然对冒辟疆许以终身。
冒辟疆有些犹豫,推脱以借口,但在陈圆圆的温言软语下,两人还是订下了婚约。后来冒辟疆的父亲被困于军营之中,战火纷飞。形势危急,冒辟疆为了把父亲调回来到处奔走求告,于是离开了陈圆圆。陈圆圆被抢走。虽然旧知带领数百人拼死相救,但是最后也抵不过田国丈的权势,只好乖乖交出陈圆圆。
于是冒辟疆和陈圆圆就在这乱世中走散了。
错过便是错过了,从此便再也没有你的消息。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暮年的冒辟疆还是会怀念起陈圆圆,怀念她的一颦一笑,怀念那日的那曲《红梅》,怀念他们的相知相爱。得不到的,就成了心口上的朱砂痣。
又说回了陈圆圆。陈圆圆进了田府这个虎狼之地,便一日不得安生。她深知,田宏遇贪婪好色,又残忍无情。不过那时正遇上田妃病逝,田宏遇为了保住地位,就把陈圆圆以歌姬的身份送入宫中。于是,陈圆圆来到崇祯皇帝身边。
国家大乱,崇祯皇帝并没有心思去享受女色。陈圆圆没有得到宠幸,又被打回了田府。那么多的男人,都只是在陈圆圆身边短暂驻足,却从未停下离去的脚步。
田府,在里面等待她的,只有绝望。
于是陈圆圆成为了田宏遇的姬妾。她自甘堕落,她麻木自己,她处处迎合田宏遇,只为了求得生存,这朝不保夕的生存。
然而午夜梦回,陈圆圆心中还是会痛,她恨那个单纯的自己早已不在,如今她成为了一个有心计的美人。心计当然不是为了伤害他人,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三)冲冠一怒为红颜
上天注定,陈圆圆的命运会和这个叫做吴三桂的男人连结在一起。
在相遇之前,她便听说过他,是他在边境与清军殊死搏斗,重伤清军,为国家换来片刻的安宁,他是乱世中的英雄。她也知道,唯有他能护佑自己一生平安。
于是,陈圆圆便不时向田弘遇提及此人,她甚至对田弘遇说,为了您的安危,献出我都是不足挂齿之事。这是一个弱女子小小的心计。
被连年动乱弄得胆战心惊的田弘遇为了保全自己,哪里还顾及一个姬妾啊。于是,他答应了陈圆圆的计策。
那日,吴三桂一身戎装,出现在田弘遇专门为他举办的宴会上。那日,他英姿勃发、坚毅挺拔。这一切,都落到了陈圆圆的眼里。那日,陈圆圆亦是满心欢喜。
酒过三巡,陈圆圆压轴登场。她化着淡妆,一身素雅,在众姬妾舞女中格外夺目。她一开口,一舞动,便惊艳了韶光。吴三桂不觉神移心荡。
过后,吴三桂换了便装,特意要求田弘遇为他引荐陈圆圆。陈圆圆低着头,满面娇羞,更令吴三桂心动不已。他调笑田弘遇:“在这乱世,你有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你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吗?”虽然是戏言,但不无威胁,田弘遇十分尴尬,不知如何回答,便命陈圆圆敬酒。
此时吴三桂已是微醺,他见陈圆圆含着笑意,便问她为何如此高兴。陈圆圆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红拂不爱杨素,何况不如杨素的男人呢?”她正是以红拂女与李靖私奔的典故委婉地要吴三桂带她走。吴三桂心领神会。
正当吴三桂酒酣时,警报响起,吴三桂不得不回到战场上杀敌。临走时,吴三桂对田弘遇许诺,如果你把陈圆圆送到我府上,我一定在动荡的时局中保你田家甚至先于保家卫国。田弘遇纵使内心有千万个舍不得,但他更害怕得罪吴三桂,只好应承下来。
在那之后陈圆圆便成了吴三桂的姬妾,享受无上的恩宠。那个男人很爱她,这种爱甚至让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便可以这样岁月静好地过下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场国难也不会放过一个弱女子。崇祯十七年,李自成带领大顺军攻破京城。崇祯带领众妃嫔自杀。
而在当时,朝廷让吴三桂的父亲在京城做官,以挟吴三桂。陈圆圆亦在京城陪伴吴父。
国家危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李自成军队进京之后,开始烧杀掠夺。他的部下刘宗敏逼迫吴三桂父亲交出赎金,还夺走了陈圆圆。
害父之仇,夺爱之痛,是可忍,孰不可忍。吴三桂大怒。这一怒,改变了历史。吴三桂立刻转向了清军,他亲自剃发降清,并打开关口,让多尔衮的军队入关。
那么陈圆圆呢?她失散于走难的人群中,颠沛流离,孤独无依。可上天注定,她和这个男人的缘分还没有结束。
终于吴三桂的军队在难民的队伍中找到了陈圆圆。此时她衣冠褴褛,面布灰尘,但这一切却也掩盖不了她倾国倾城的美丽。面对这个被天下人唾弃的“乱臣贼子”,陈圆圆也许是感激的。毕竟,吴三桂虽然辜负了整个国家,却没有辜负她。
(四)香径尘生乌自啼
后来,吴三桂被清廷封为亲王,镇守云南。陈圆圆作为侍妾,也去了那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在那个地方呆了数年。
红颜弹指老。每当陈圆圆对镜自视,她总会看到自己姣好的容颜一点一点凋谢了。眼见着自己青丝多了几分灰白,眼角多了几丝皱纹,陈圆圆也焦虑,也惶恐。再好的美人也有人老珠黄的那一刻,岁月也不会宽待任何人。
以色事人,终将色衰爱驰。这个道理,陈圆圆也明白。当年吴三桂看上的,并为之“冲冠一怒”的,不正是自己这副美貌吗?
然而面对衰老,陈圆圆只能苦笑。
男人都贪图年轻,贪图新鲜。渐渐地,吴三桂身边多了很多年轻的莺莺燕燕,眼里对陈圆圆的爱意也淡了下去。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此时的吴三桂早已不是那个一心一意爱慕着陈圆圆的少年将军。他有着豪华的府邸,成群的姬妾,还有一颗不断膨胀的野心。生性素淡的陈圆圆似乎也看到这一点。她和吴三桂,注定是两类人。
面对渐行渐远的吴三桂,陈圆圆有过不甘,有过不舍。但纷乱的岁月教会她看淡,教会她放下。
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傍晚,吴三桂终于来看冷落许久的陈圆圆。此时的吴三桂已有老态,曾经深如潭水的明眸也变得浑浊。
陈圆圆向吴三桂行礼,吴三桂也问候了陈圆圆,两人聊了些家常。一番铺垫之后,陈圆圆向吴三桂提出自己想要剃度出家的想法。她说道,自己与吴三桂经历了许许多多,许多的回忆刻骨铭心。她以为可以和吴三桂白头偕老。但如今,秋扇见捐,她是真的累了,再也无法与吴三桂相伴此生了。
望着陈圆圆认真的神情,吴三桂神色凝重,沉吟不语。许多往事飘过吴三桂的头脑,所有的喜与痛都化为轻烟,随风而去了。他叹了口气,点头应允。
我们记忆里很相爱的那些人,最后都走散了。
后来,吴三桂再也隐藏不住自己的野心,他以“兴明讨虏”的名义起兵造反,后来还自立为王。当然,这是后来的故事了。
晚年的陈圆圆“布衣蔬食,礼佛以毕此生”。一串念珠,一本经文,一盏青灯,雨打在屋檐下,回声渺远。没有连年战乱的纷扰,没有贵族生活的雍容,有的只有内心的平静,灵魂的超然,也许这才是陈圆圆想要的人生。
所有的传奇都有落幕的那一天。
有人慕名来访陈圆圆,问及她波澜起伏的一生,以及“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陈圆圆只一笑了之。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陈圆圆病逝于尼姑庵内,终年七十二岁。按照她的遗嘱,尼姑把她葬在深山密林里。这个“声甲天下之声,色甲天下之色”的美人一生到此为止。
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横塘水。横塘双桨去如飞,何处豪家强载归?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
美人已逝,徒留后人的想象与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