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躺平的一代人,我平日不怎么热衷于游山玩水,偶尔心血来潮也常常是独行。这与合不合群,有没有朋友统统无关,而全然只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一个人说走就走。
至少于我而言,群游和独行时的心理感受是全然不一样的。只有在独行的时候,我才有可能真正的无拘无束,感受到更多的自然,真正的自然。我一直认为,自然不仅是个名词,在我这里它也可以是一个动词,它因我而尽成自然,我亦因它而愈发自然,互相欣赏。
说不上为什么,春天的时候,我尤其喜欢去往荒郊野外。感受天宽地阔,独行原野之上,四野是那么静谧,草长莺飞绿荫秀水,似乎只此一番独行,天下之美好已被尽收眼底,而目光所及之广,又常使人觉得远方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对于生活的信心由此大增。
若是得以在夜间的春天里行走,更是别有一番感受。有月光时,边走边听自己的脚步和心跳,脚下的土地便好似充满了神力,竟然可以让人心情无限愉悦。若在漆黑中,周围的一切皆不可见不可预知,尤其是在不那么熟悉的地方,莫名的兴奋和莫名的孤独同时从心头涌起的时候,那美与凄共同作用所给人的感受人,简直难以用语言尽述。是的,在这样的时候,任何语言、任何词藻,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只有我与天地同在。
但其实要说我最喜欢的,还是在秋雨或冬雪时节,什么也不为,就那么单纯地走着走着。
……不同的地理环境,造就了不人的不同性格,越是走得地方多了,便越对此观点深以为然。之前总以为老家的雪,便已是世界上最大的雪,后来入伍失败转而去了大连讨生活,见识了那里真正的鹅毛大雪后,才意识到了对于雪的认识太过自我,也就理解了那里的人为什么都那么热情而好喧嚣。毕竟处在一方如此冰冷的世界里,如果人与人之间再没有了热情,身处于这里的冬天,简直如同置身地狱。
在大连,我一共经历过两个冬天,印象最重的则是第一个冬天,虽然其实挺喜欢这座位于北方半岛上的城市,奈何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好高骛远的我,却很不愿意接受未来的日子与油烟碗盘为伍,于是干脆说走就走,决定先回西安再从长计议。来时早上坐飞机去,归途则是晚上坐飞机回,两次在空中俯观其景,天色虽异,滋味却是同样的。
从沿海回到内陆,不多时便迎面遭遇了新冠疫情,整个防控的那几年里,我不得老实呆在古都西安鬼混,工作时断时续,情感备受挫折,逐渐忘记了大连那气势磅礴的雪,也远离了那里那般热情似火的人,而终于在故乡这座省会城市的冬雪之中,面对千篇一律的冰冷情景,越来越按捺不住浪子心性。
于是,在疫情宣告结束的第二年春天,我便计划着又一次远行,打算在尽量提高收入的同时,去看一看完全不同的人情人物,去领略一下其间不一样的风采。
起先打算去苏州,与中介沟通未果后,命运将我掷到了四川成都,虽然四川离陕西并不算多远,我却如临异邦,整日面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语言和不一样的环境,新鲜感使好感激增……这里春天的一切与古都无异,街景也同样的无甚新奇,到了盛夏比西安还要躁热,初来乍到工作又忙,我自无什么逛心,整个秋天,我如提线木偶般被出卖给各工站然后再转卖,任凭时光流逝而麻木不仁,国庆不放假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期待着用那即将邂逅的南国的冬天,来洗去这一年的疲惫。
终于,在这个我出生的季节,在这南国之冬的早晨,我实施了已酝酿太久的独行计划。
这天正好是2024年元旦,沿着笔直的水泥路兴冲冲一路向前,迎接我的是一片又一片的农田,一个又一个七零八落歪七扭八的村落,以及路两边枝叶招展的树木,使我第一次对这个地方产生了厌倦。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上的农村,一样庸庸碌碌的人群,更使我觉得这里的冬天,毫无特点、毫无新奇,虽然经济要远比故乡富足,但也仅此而已,于是我终究没有来得及等来这里的第一场雪,原本辞工后还不着急走,打算去市区玩几天,听妹妹说故乡那里下雪了,就莫名其妙匆匆告别了这个曾留下过些许刻骨铭心的地方,回归故乡。
距离产生美,回西安后我才明白我之所以感到厌倦,首先是因为虽然我是农民的儿子,但从来不是个真正的农民,我对农村和土地远谈不上多少感情,甚至一度想要逃离农村落后贫困的生活,其次则是因为一个朴素的道理:因为太过于熟悉了,所以才觉得无趣。我十八岁之前几乎没去过城市,纵然去过也没有真正生活过,对于城市的好感,尤其是大城市,就像男人总觉得老婆永远是别人的好一样…
就在我在西安刚刚降雪之后的寒流中,在乔家村漫无目的地游逛之际,成都终于也下雪了。我的莫名其妙的决定使我一下子错过了两场雪。决定既已酿成现实的覆水难收,带着近乡情怯的忐忑,我坦然接受了这分遗憾回到了又爱又恨的白鹿原。
走在故乡积雪的路上,迎接着又一个农历春节,年货是顶着雨雪去镇上采办的。顶风冒雪,我仍然十分从容,因为我知道,当我经历、承受这故乡的严寒对灵魂的洗礼,提着深重年货,欣赏这雪景往回走的时候,我终究会等到那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的时刻。到那时,我又将可以拥有春天,以及对春天无尽的美好感受,跟随阳光,踏上征程。